独裁者的通天纪念碑,成为年轻人的游泳池
一些无风的夜晚,这蒸汽大厦像是克里姆林宫另一边的圣巴西尔教堂的巨型放大,甚至比它所取代的那个荒谬结构还要大。这是虚拟建筑的报到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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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
大化为空;实体遁入虚拟;独裁者的通天纪念碑,成为年轻人做爱的泳池……
《苏维埃宫——虚拟建筑:一个睡前故事》收录在建筑师库哈斯的大部头《S,M,L,XL》 (1995)中,作为“L-大” 章节的终曲。该章节的开篇是库哈斯关于“大”的宣言,夸张地宣称“大是建筑的最终堡垒”。然而终曲《苏维埃宫》,却辛辣地嘲讽了“大”这最终堡垒的溃解。
1931年,苏联举办了轰轰烈烈的设计竞赛,向全世界征集苏维埃宫方案,以纪念已逝的伟人列宁。众多现代建筑运动的旗手参与,如柯布西耶、格罗皮乌斯、门德尔松等,都想为革命政权奉献自己的空间构想。斯大林最终于1933年钦点了苏联建筑师Boris Iofan的折衷主义方案,成为一个里程碑事件:这标志着斯大林的独裁不光在政治上全面控制苏维埃政权,还在文化上彻底打压现代主义。
斯大林要用举国之力,建设苏维埃宫。但巨大基坑挖开后,形势突变——库哈斯的故事从这里开始——二战爆发,苏维埃宫成了一个注定失败的大白象工程。巨大基坑长年渗水,最终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游泳池。
一个政权巨构,半途而废或沦为废墟,就可以轻易转化为理想的公共空间?大建筑化为空白,容纳新的可能性,才能成就真正的伟大?
苏维埃宫——虚拟建筑:一个睡前故事
作者:雷姆·库哈斯;译:朱涛
这是个巴别塔(Babel)故事,但没有圣经(Bible);一个不着调的童话;没有教义,没有寓言,只有领会。
三十年代,苏维埃组织了一场第三国际纪念碑竞赛。一个怪异的方案胜出。它部分是美国摩天楼,部分是空心巴别塔。它看起来像一个古典结婚蛋糕的疯狂放大。在顶部,新郎和新娘合二为一,形成一个巨型列宁,指向——一如既往地——前方。
表面上,这似乎是个斯大林主义错误,一个玩世不恭的会议室堆积物,为着根本不存在的集体,被囊括在一个美国摩天楼仿作里面。其实,这怪物是个政治诱饵,一个莫斯科建筑师们设下的野蛮谋略。要实现该建筑将耗掉全苏联七年的混凝土产量;也就是说,三十年代将是个盛世。
建设开始了;建筑逐年“进步”。它首先向下:巨型基础。然后混凝土浇下去。基地成了沼泽地:水不停地从基础中漏出,顽固地淹没这人类最大的地下室。钢梁装上了,暂时向上指着。工程每增加一点都只会使余下的距离更显得惊悚。五年后,战争爆发了。建造慢下来,停下,然后逆转。钢架——刚刚立起——便被拆下,用去造武器。
然后战争结束了;斯大林依旧当权;国家精疲力尽。那宫殿成了城市中心一个奇怪的“肚脐”,一个熄灭了的意识形态火山;即使对最极端的斯大林主义者来说,重新开工都是超乎想象的。有了另一个解决方式。与其建造一个实体,不如让它成为一个空隙:一个缺失。基础,反正已被不停的漏水淹没,干脆变成一个游泳池。它够大,足以容下整个莫斯科人口。
它的周边被改造成连续的更衣室,男女部分交替。在两方的等候室中,高大的俄罗斯女人们身穿实验室大衣,挥舞湿毛巾,不分青红皂白地拍打着游泳者的裸露屁股,驱赶着他们移向满是青苔、滑溜溜、臭烘烘的淋浴间。各淋浴隔间都有狭窄的河道通向泳池。一块玻璃板——边缘常呈锯齿状——深入水表面下,隔开内外。
像是残酷地模拟出生过程,游泳者不得不潜到玻璃板下部,才能浮出外面的水面。等待他们的并不总是温暖的欢迎:泳池常年开放。在一些天,头发会瞬间凝成冰头盔。但水是暖的,太暖了以至于蒸汽使整个泳池的轮廓和内容都不可知。
尺度令人不安:大部分泳池会强加一个政权——限定具体的运动,可这一个却像草原,宽广开放。向哪儿去?为什么?和谁?为驱赶这些形而上的焦虑,设有大声的音乐——溜冰场式的鼓励平庸。你绊倒在一对正在做爱的青年伴侣身上——没其它地方可去——没其它活动可做。
这泳池就真的变成了罗马浴场:竞技场、吸收器、社会加密器[1]、伟大的解放器、连接器——无可否认的社区制造器……实际建筑在人间蒸发,反而无限加大了它的功用可能性。
一些无风的夜晚,这蒸汽大厦像是克里姆林宫另一边的圣巴西尔教堂的巨型放大,甚至比它所取代的那个荒谬结构还要大。这是虚拟建筑的报到?
译注:
- [1] “社会加密器”(Social Condenser)是苏联构成主义建筑师发展出的重要理论,其核心思想认为建筑可以积极地影响人们的社会行为。当时的建筑师们相信通过将公共建筑、住房,甚至城市设计为“社会加密器”,就可以协助公众打破旧有的社会等级和惯例,创造出新型、平等的社会。
- 第一张图为苏联建筑师Boris Lofan的苏维埃宫获胜设计稿(193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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